第一章 藏马

什么都看不见，全都是一片茫茫的白色，就连近在咫尺的哭泣的脸，也在这如烟似雾的幻境中变得模糊不清。手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……然后，下坠……永没有尽头的坠落……风刀在周身呼啸着，被层层包裹的咒布阻隔在外，根本无法破茧而出……砰……莫名的液体向身体里猛灌……刺骨的冷……重重的压下去……

飞影猛的惊醒，好一阵子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。每一次做过这样的梦之后，他都无法再次入睡。时值夏日，但他仍能感到那种绝望的寒气，不由得自嘲起来。他现在在人间界，不是冰河之国，而是在幻海寺的寺院，和他的妹妹在一起。

推开窗户，黑色的如幕布般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了蓝色。再过一会儿，师傅的吼声就会在那一头响起。想起这些他不由得扼腕。怎么都弄不明白自己一个堂堂的妖怪竟然会穿上人类的衣服，老老实实的住进寺院，更荒谬的是，学的是人类的灵力技艺，这不但叫以前的仇家看见了一定会狂笑不已，就连他自己有的时候也想撞墙了，但他别无他法。

他就这样注视着睡眼朦胧的夜色，看着漫天星斗慢慢的淡去，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。他的妹妹，雪菜，从房间里出来了。不用问，这个天真的小女孩儿是出来喂鸟了。

他一直都不明白雪菜为什么这么喜欢小鸟，小兔子或小松鼠之类的，反正，对他来说，在魔界艰苦的岁月里，这些动物不过是食物，没有多看一眼的价值。但是出于一个兄长的关心。他还是从上面翻身跃下，躲到她上面的一棵树上。

“早上好，飞影先生。”

飞影一惊，自以为自己的动作是天衣无缝，但没想到刚一下来雪菜就注意到了他，原本像装作没看见她的计划不得不取消了，只得讪讪的下来了。

“距训练开始还有一段时间，不和我一起喂鸟吗？”

飞影木然的靠向前，机械的抓起一把谷子，慌张的扔给那些争食的小黄口，纳闷这些被雪菜喂得这么肥的小鸟是怎么飞起来的。

“你为什么给它们吃这么多？对他们没好处，他们自己能找食吃。”

雪菜慌忙道歉道：“对不起……我一直都很喜欢它们，师傅那里有不少剩下的谷子，所以我才……”

“真搞不懂你干嘛那么喜欢它们。”

雪菜扑哧的一下子就乐了。“我从小就很喜欢它们，因为从来都没人陪我玩，妈妈又不在了。可是小鸟很喜欢我。”

飞影突然感到心中一阵抽紧，原来这个表面上开朗活泼的少女也是孤独寂寞的。

他慌不择路的寻了个借口就告别了，跌跌撞撞的走到他们应该训练的地方。

雪菜看着他的背影，轻声喃喃道：“哥哥。”

等他到了地方，惊讶的发现幻海师傅已经站在那儿了。她头都不抬得跟他说了一句：“跟她说话了？”

“哼。”

“她很寂寞。”

“……”飞影实在是无话可说，他搞不明白一个受到众人无限宠爱的小女孩儿有什么好寂寞的。

“为什么不告诉她？”

“告诉什么？”飞影感到一阵心虚，喉咙一阵发紧。

“你心里清楚，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要收下你？。”

飞影的额头顿时冒下了冷汗，她知道了？

“她早知道了，那孩子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天真。”幻海只是淡漠的说。

“跟你没关系，这样麻烦也少些。”飞影攥紧拳头，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
“哦，是吗？但一个谎言需要另一个谎言来进行遮掩，没完没了，越补越大，还是趁早了解的话。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你要这样的话，那随便你的好。”

说着幻海师傅便去叫那两个还在赖床，寺院那头传来掀被子的声音，泼水的声音，还有他们两个骂骂咧咧的声音。飞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，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的。

今天的训练还和平时一样，就是幽助和桑园因为老是发牢骚而挨了幻海的几记老拳，飞影只是一声不吭的闪到一边。他不想跟幽助那个大弟子争，虽然看到那个老是围着自己妹妹的桑园就想拿他祭刀，但他还是管住自己了。

说起那个桑园……飞影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他，还是该恨他。的确，当年是飞影向他们传的信，雪菜才能得救，但也就是因为这个小子，飞影现在走不开了。的确，他对雪菜倒是一片真情，但雪菜对他是什么感觉倒是很难说，而让飞影最担心的是冰河之国的那群老太婆们。对待他这个忌子尚且不留情面，对待雪菜——罪人冰菜的女儿叛逃找哥哥的行为定然是决不宽恕，要是和人类结婚生子，那些老家伙的反应他是连想都不愿去想的。而且她年纪尚小，没法承担身为人妻人母的重任，而她周围的那些女孩儿对她不断地鼓动也实在是让他看不下去。

换句话说，他这个做哥哥的是走都走不掉了。他纵使有再多的不满，也得强忍着，无法发作。于是用了改变妖气，使其勉强看起来像是灵力的装置，拜入幻海门下。那一天是出奇的顺利，幻海只是看了他一眼，什么都没说，就让他进来了，这不由得让他大松一口气。妖怪学习人类的法术要比学习妖术困难十倍以上，这一点他是再清楚不过了。但他的主要任务不是这个，他的目的是不让雪菜像上次一样乱跑，也防止那个桑园不会对雪菜有什么不良的影响。白天他跟幻海修习各种灵力的技能，等到晚上才到远方的一个妖气纵横的山上修炼自己的本业。拜邪眼所赐，让他的妖力跌的连三岁小孩都不到，这才没引起太多的注意，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恢复妖力。

好在雪菜没像他担心的那样乱跑。

她没再说要找哥哥。

这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，同时也隐隐的敢到有什么不对劲，但又不敢多问。人类对妖怪的态度向来是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’。但雪菜不同，她不过是一个天真无辜的小女孩，按妖怪来算，几乎还处在玩儿洋娃娃和积木等玩具的年龄段，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，而他就不同，他会被看成是一个邪恶危险的妖怪，如不早点铲除势必会引起麻烦的主儿。这样就势必会牵连到雪菜，会毁掉她现在的容身之所。

还是这样的好。

在训练场上一顿马马虎虎的打打闹闹之后，他们总算能够活着回到寺院里。寺院往往没什么人，除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委托人之外，就再无其他。这座寺院地处偏僻，又靠近古战场和坟墓，成了灵能师训练的最佳场所。日式的灵能师，除灵师，阴阳师，虽然与西洋的驱魔人不同，但工作范围却有点大同小异。这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职业。千百年来，对他们顶礼膜拜的人有之，斥之为骗子的人有之，半信半疑的人有之，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对他们的灵力好奇而恐惧，正如对妖怪的态度一样。

一想到自己好长时间都要跟这些人类为伍，飞影就感觉自己笑不出来。要是其他的人知道自己是妖怪的话，一定会尖叫着跑开吧。自己一度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，从来都没想过这些问题，也从来都不会想自己的生存的价值，只是想着自己未竟的事业：找到妹妹。

可是现在，妹妹也平安无事了，自己一下子就好像不知所措起来。一回到寺院桑园就粘着雪菜不放，那刺耳尖锐的吵闹声让飞影恨不得有把他的喉咙撕开的想法，也让他感到更加的寂寞了。而雪菜只是温婉的笑笑，对着幻海师傅鞠了一躬。“师傅，有客人了。”

“哦，谁啊？”

“是秀一。”

飞影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。